一周之后,三姐将父亲送回来,爱面子的父亲逢人就说不是孩子们不想花钱,是他放弃了治疗。其实我们私下也就父亲目前的身体状况,从多方面考虑,动不如不动,就算引流是最有效也伤害最小的治疗方式,对年老的父亲来讲,都是伤害,我始终坚持让父亲余下的日子保留最起码的尊严。
从医院带回三天的药,再次请二喜哥来输液,父亲的状态不如去医院之前,虽然明知生死因果,但真正做到坦然面对死的人少之又少。
晚上,我给父亲理了发,他顺从地让我给洗了脸,脖子,脚,父亲的肚皮,犹如贴了一张黄表纸,黄的吓人。父亲此生,除了酒肉穿肠,便是烟瘾与赌瘾,其余,均属邋遢。特别是母亲不在的这三年里,还不间断地往回拣别人扔出来的东西,为此,家不是家,院不是院。
老白不得不跟着我住在这间集卧、厨与储的屋子,他急我所急,冒着骨髓炎的危险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。哥哥也从外地匆匆赶回,陪着父亲输液说话,父亲的话题离不开墓地墓碑,我依旧脚步匆匆地来来回回,给弟弟送饭,二姐又牵来一条大狗拴在工地上,防村里人的顺手牵羊。于是,父亲的软食,弟弟的硬饭,再加狗粮,我显得更加手忙脚乱。
父亲的睡眠还好,中午,我会陪在他身边,他说不了几句话就打起了鼾。偶尔,他会问及工程进度,工程很缓慢,村里的匠人小工都有自家的一亩三分地,我让父亲放宽心,欢欢喜喜地住进星光苑。
一直以为父亲是硬朗的,他会一如既往地悠哉着,在子孙后辈的幸福快乐中无疾而终,没想到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让“黄”宣布了生死。
求生的本能让父亲一杯接一杯地喝下我熬的茵陈,父亲说,三姐和弟弟,一个坚持引流,一个坚持支架,都是好儿女。我说除了我不孝,他们都想让父亲多活些日子,就算起不来,至少也是活着的爹。父亲的眼里泛着泪光,他说我是对的,谁愿意活成儿女的累赘……
盖星光苑的初衷,是想一举多得,趁父亲还在,不再如候鸟般漂泊,趁我们的能力在,让大姐回来有个安身之处,趁心情在,不能辜负春光秋月……
已经出家数年的叔表弟来家看望父亲,虽远离红尘,但未舍亲情,父亲感动之余,越发消极。
星光苑的工程,急不得,弟弟回来近二十天,拆旧建新,光旧房里的烂柴破物,砍掉的榆树林盘集在地下的根系,很大程度地挫了弟弟的曾经的雄心,现实总是由不得与理想拉远了距离。
世态,让我渐渐懂得人心隔的不是肚皮,而是彼此的利益。
日子继续着,阴晴冷暖,撒下的菜籽,竟然不经意间就发出了嫩芽,脚步朝前,除了面对,别无他法,虽说失望是人生常态,但希望还是生生不息。
表姐表嫂来看父亲,少不得嗟叹时事无常,少不得牛奶鸡蛋地拎来。父亲自认剩下的日子无多,便主动给了我们尽孝的机会,衣来伸手,饭来张口。
抢在三月消失之前,午后的时候,我会在田间地头,寻找茵陈,我或许挽留不了父亲的命,只是尽心做能做到的事。
依中医方子,第一剂下去,父亲就没能扛住,折腾了半夜,便停了药。
星光苑地下室峻工,开始打地梁,弟弟说,愁的不是工程,而是腰包里的毛爷爷,他不分昼夜地劳作,与跟随父亲的病魔赛跑。
我恍惚,难道村里的女子都有三头六臂……